怀念绿色的报刊亭
□ 王宏彦
想起报刊亭,心里突然一阵温暖。
第一次遇见报刊亭是在何时,想不起来了。70年代末期我读中学的陇中小城还没有一座报刊亭,总之是在我上了大学之后似乎才见到。
1982年我考进了西北师范学院,记得在兰州十里店、西关十字等地第一次见到了报刊亭,感觉太惊奇。亭子是那种邮政绿的,像是故乡五月墨绿色的庄稼,散发着麦穗灌浆的馨香。它站立在闹市的马路边,大约两米见方,一般三面开放,半人高处设立窗台,窗台上摆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杂志报纸等。在改革开放初期,在缺少丰富书籍的年代里,它就像是茫茫人海中一座深绿色的知识港湾,异常明亮,特别温暖,吸引着我们靠岸驻足追求知识。
第一次见报刊亭,异常兴奋。因为以前没有见过,更主要的是它的三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杂志报纸,对于精神世界非常贫瘠的我来说,简直就是看到了饕餮盛宴。记得有一年夏日周末,去校外溜达,在十里店报刊亭前驻足,拿起《收获》,爱不释手,这本杂志在1982年的第三期因为刊登了路遥的中篇小说《人生》,一下子成了我们青年人心中最美的杂志,成了青春的代言刊物。放下《收获》,又迫不及待地拿起《十月》,这些刊物都是我没有见过的,里面诗歌散文小说都有,真是好杂志,翻了半天,看看后面的定价,我只好轻轻又放下,最后拿起薄薄的只有48个页码的《散文》,这是一本1984年第七期杂志,淡蓝色的底色,白色的荷叶荷花,封面淡雅清香。封二封三分别是速写和版画,虽是黑白,但我却是第一次见到,便也觉得异常亲切。淡淡的墨香氤氲开来,在兰州十里店七月的炎热里散发出阵阵幽香和清凉。我从瘪瘪的衣袋里掏出二毛五分钱,交给“亭长”,然后一路小跑回学校,在学校的枣园树根下坐下来,慢慢咀嚼这丰富的精神食粮。
我仔细认真阅读着《散文》,里面的每一篇文章都像一泓清泉,滋润着我干涸的心田,丰盈着我的内心世界。我翻来覆去看了三遍,甚至记住了杂志是“百花文艺出版社”出版的。夜色降临时,我才回到宿舍,同学们都笑着说正要去系里给班主任报告你失踪的消息。看到我手里的杂志,都抢去看,我焦急地说:别让撕破了。
其实我也喜欢去逛“新华书店”,那里的书更多,更厚重。只是翻阅上一个早上也因为囊中羞涩空手而回,我每月只有五块钱的零花钱,除了必需的生活用品外,真的很少有余钱,爱书也就只能是在心里爱着。想看书买书也就爱往报刊亭跑,毕竟杂志更便宜。1984年元旦,我用积攒了一学期的一元钱买了一本《当代》第六期,放假时我背回家,成了我最丰盛的元旦纪念和春节记忆。
为了多看书,贫穷年代读书的我们除了在图书馆外,便是光顾报刊亭,而且宿舍的同学一起去,每人买一本不同的杂志,就是不同的七本书,甚至跟外宿舍的联合互通有无,故而贫乏的年代里也有了不贫乏的灿烂生活。
报刊亭就像是大众情人,站立于闹市,默默地迎接着南来北往的有缘人;也像一叶迎风破浪的风帆,在知识的海洋中扬帆起航;更像屹立于古老而崭新大地上的一株大树,撑起满树绿叶触摸蓝天,给大地洒下浓荫。
毕业后到临洮教学,县城中心也赫然屹立着一个报刊亭,我像是见到了故人,几乎每周都要去看几回,而且每次都要带回几本可心的杂志,放在宿舍床头,消解初到异地的寂寞和孤独。虽然工资不高,还要帮衬家里,但我总是宁可少吃少喝,也要去报刊亭那座充满诱惑的小岛边,企图发现新的刊物,获得新的惊喜。
很长一段时间里,报刊亭是我的淘宝地,是精神支柱。
是出门人的精神驿站,挑一本杂志,就能消弭一路风尘,将旅途的困顿与劳作的艰辛变得有滋有味。
是穷书生追求文学理想,实现人生梦想的点滴泉源,花一点小钱,就能看见一片蓝天或绿洲,诗和远方也就不再遥远。
不知何时,突然发现那些邮政绿的报刊亭越来越少,偶尔望见一个,奔去一看,里面摆着的全是饮料和小食品,而不见一本杂志。那些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杂志去了哪里呢?
想起报刊亭,心里多了份失落。
手机代替了一切,无论走到哪里,都能刷出想要的一切:小说,电视剧,各种新闻,各种零食一样的文章。忙碌的生活,让很多人疲于奔命而无暇读书。经济富裕,让读书人可以有余钱订阅想看的全年杂志,而不必一本本去买。蓬勃发展的快递事业,让人坐在家里就能看到想要看的杂志书籍,不必去报刊亭。
有了手机,许多事情办起来方便了,但内心却失落了。
网络发达了,纸质的刊物无可奈何地衰微了。
难道科技的进步、社会的发展都要以失去一些美好的东西为代价吗?或许吧,只是与情感上的不舍有关,与淘沙的大浪无关。
当年在报刊亭抱来的杂志,丢失了很多,也保存了很多。纸质已经发黄变脆,油墨也开始变淡,然而心里留存的这份美好的记忆,早已化作文学的特质血液日夜奔流。
如此,真的也挺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