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意栖居与生命觉醒——景协民《春天谣》的陇中乡土美学书写
□ 双 隆
5月12日《定西日报》华岭副刊刊登的漳县籍诗人景协民组诗《春天谣(外二首)》,全诗以细腻的物候观察和深沉的生命意识,在陇中黄土地上升腾起一曲动人的春天交响曲。虽与作者未曾谋面,但这组浸润着露水与麦香的诗作,却在字里行间延伸出通向陇中风土的精神小径。三首短诗以“春天”为母题,通过从自然时序到农耕生活的层递式书写,展现了诗人对乡土生命的深刻体悟,建构起独具陇中气质的乡土美学体系。
在《春天谣》中,诗人以地理空间的推移为叙事线索,展现了春天“从东南/一天一天走向西北”的动态过程,这种空间位移不仅是对自然现象的客观描述,更暗含了陇中大地上的亲人对季节更迭的仪式性感知。诗中“龙川河沿岸”“锁林沟”“远门梁”等具象地名的罗列,将抽象的时序具象化为可触可感的乡土图景,景协民笔下的春天更具地域性,他以近乎测绘般的精确度勾勒出春天攀爬“露骨山”的轨迹,将自然之力与人类栖居的微观空间相联结,赋予春天以脚踏实地的生命力。诗中“唤醒”一词的反复使用,揭示了时间流动中的生命觉醒主题,从“黄瓜、韭菜”的萌芽到“沉睡了几个月的溪流”的复苏,构建了一个多层次、多类别的生命觉醒序列,这种觉醒不仅是自然界的复苏,更是农耕文明集体记忆的激活。正如德国美学家格诺特·波默《气氛美学》所强调的,诗人通过反差性意象(如“隐姓埋名的花花草草”与“比天还高的露骨山”)营造出浸入式的审美空间,使读者在空间位移中感受到时间的重量。
《春天帖》以密集的意象群构建了一个充满人间烟火的春天剧场,柳哨、燕子、细雨、蜂鸟等传统意象与“彩色地面”“幼儿园”等现代元素交织,形成古典与现代的对话,特别值得注意的是“柳哨”这一核心意象——作为“沉睡事物的唤醒者”,它既延续了古典诗词中“羌笛何须怨杨柳”的符号功能,又被赋予现代性的听觉隐喻。诗人将柳哨的声音与“燕子的叽喳”“细雨的润泽”并置,形成多声部的春天交响,恰如戴望舒诗中“通感”手法的运用,实现了视听触觉的多维联通。诗人以“喜欢”的排比句式将私人情感升华为普世共鸣。这种情感结构更强调了“人间美好”的确定性。当“和每一朵花互相问好”的细节被嵌入郊游场景时,诗人实际上完成了一次对平庸生活的赋魅,让琐碎日常具备了禅宗“一花一世界”的哲思意味。另外,诗人这种对地域特性的坚守,又多了几分深刻的反思——当“唤醒”的春风途经塑料大棚时,传统农耕文明正在经历怎样的嬗变?当幼儿园的彩色地面取代了打麦场,新一代陇中人又该如何安放乡愁?
《骡子在槽边吃草》则将视角转向农耕生活的微观现场,通过对骡子咀嚼声的诗意捕捉,揭示了劳动与自然的内在韵律。诗中“铡了三刀的草”“拌了麦麸的草”等细节,以近乎人类学田野笔记的精确性还原了陇中农村地区的饲喂场景。而“玉米拔节”“河水解冻”“父亲收割”三个比喻的层递,则将骡子在槽边吃草提升至伟大劳作的共振层面,这种将动物行为与自然现象相勾连的写法,与王维《陇西行》中“十里一走马,五里一扬鞭”的疾速节奏形成反差,展现了农耕文明特有的缓慢与坚韧。
景协民的这组诗歌,如同“溯流而上的漳河”般清澈,在农耕文明与现代性语境的碰撞中,开辟出一条独特的诗意小径。从龙川河畔到露骨山巅,从柳哨声纹到骡子的食槽,诗人以三重维度完成了对农耕文明的立体测绘:地理意义上的春天迁徙、文化意义上的传统赓续、哲学意义上的生命叩问。
这或许正是乡土书写的终极意义——在解冻的龙川河,在铡碎的草料里,在父亲躬身的刹那,重新发现那些支撑我们走向春天的隐秘故事,亦是寻找精神原乡的坚韧跋涉。